【戬心】回首绿波三楚暮
*剧没看完，可能的ooc与bug请忽视，不喜轻喷
*希望大家新一年都能顺顺利利，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正文————
01.
西海之地除开祥兆或是海啸之外，抬头一望皆是广阔无垠的海面，时不时游过几条未成精的小鱼百无聊赖吐吐泡泡，季节更替白昼黑夜更是浑然一体。这神龙做的久了，年华漫长难免有无聊的时候，更会有无聊透顶的时候。对守着龙宫百年如一日的寸心公主来说，特赦后日子虽是过得不错，却着实算不得滋润。
被囚禁那些年她曾经幻想过自己若是重获自由了可以做些什么，从在城里开酒楼到镇上营杂货铺，或是荒郊野岭摆茶水摊子再或街旁扯个算命摊摸每人骨，总之没什么是无聊透顶的她没想过的，且因着她想到自己若是有被放出去的那一天一定厌烦透了海底，所以这些规划一桩桩都跟西海没什么关系。
然而那一天真到来时，她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又不想出去了。
好几次她特意按着宜远出的黄道吉日化了龙身都快浮出水面，那耀眼灿烂的阳光似乎已近在咫尺，偏生那尾巴却像是摆不动一般，死活不肯再往上迈动半步。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干脆回到海底继续当个逍遥龙，每日帮着处理点龙宫上下的闲杂事，也乐得清闲自在。
虽然她心里也知道，她游不出这西海，或许是因为当她每次浮出海面都会习惯性地抬头望见那一望无际的天，而那白云支撑的玉楼金阁之上，有她不愿再去触碰的回忆。
于是当一只小龙虾匆匆来报时，极度清闲无聊的龙三公主正仰在海草织就的躺椅上喝她四姐自人界带来的酱酒。
“三公主，祝家已无在世后人了。”
寸心手一抖，手中的酒壶滚落到脚边。
她近日虽是喝得太多脑中早已无甚清醒，此刻却不由想起千余年前的一个夏日，她似乎也是这样躺在一方小小的青竹榻上，身旁一个15岁的少女正低声唤着她，她脑上戴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奇怪的发髻还是少女为她盘上的。
她说，“那我也希望姐姐你以后开开心心的，要比做仙女，做公主，都开心千倍万倍。”
02.
说起这祝家，就不得不说到一千多年前她仍为人妇时的一段经历来。
那不过是灌江口杨府平常一日清晨，杨戬循着一贯习性早早醒来，果不其然寸心正死捏着他的左手，一条腿横压着他的腰，显是沉睡未醒，眉头倒还皱着。
他费力挣脱，寸心便迷迷糊糊醒来，看他起身洗漱穿衣，还简单收拾了一些细软，便问道：“你要出门？”
“嗯，”杨戬手上动作不停，“要出趟远门，去荆楚除妖。”
寸心裹着杏黄绫被子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好似鼓起勇气地问道，“这次可不可以带上我？”
杨戬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却想都不想就说道：“不必，我不过四五日就会回来——”
“你昨日不是说梅山兄弟他们出远门了吗。”寸心看着他的眼睛，“三妹近日有事在忙，哮天犬被你派着跟去了，恰好也不在，所以我去帮你啊，保证不给你添麻烦，好不好？”
难为他们明明昨日还在吵架，她却记着了他随口提及的梅山兄弟与三妹近日都不在的话。其实对于出门这件事，寸心很多时候都是想与他同去的，只是担忧他会嫌弃自己添乱，且杨戬素来出门也没想过要带上她。
杨戬沉默地斟酌着，寸心就下床来扯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与昨日吵架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细声道，“带我去吧，我绝对听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西我绝不往东……”
信她才有鬼。杨戬被闹得无法，只好点头应下，想着也就四五日的光景应该不会闹出个什么名堂来。于是寸心乖乖地收拾了行李，挎了个小布包就跟着他上路了。
03.
荆楚其实距灌江口并不远，一个云头可能还没飞过一炷香便到。彼时正是酷暑，荆楚之地却凉爽宜人，寸心很少跟夫君远行，到了此地被舒适的气候风光弄得心情极好，挽着他的手臂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杨戬无奈地被她拽着跑，但看她是真的开心，盘算着时辰还早便也由着她闹。
“杨戬，这是个村子吗？它居然是长在树上的诶，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树，能支撑起那么多小屋子！”寸心兴奋地指着前方长在大树上的村落说道，“我们到底来这里干嘛呀？”
“这个村子叫木林村，一年前我途径此地，无意间救下一位村民，看她的面色并不似活人，浑身毫无半分精气神，但却出奇地能如常人般行动生活。我在她家借住两晚，问不出任何缘由，也因为那时正值春日，万物复苏，这阴气不易察觉源头，我只能放弃。现下快至中元，阴气最盛，此时来查时机最好。”
“那应该不叫除妖，是捉鬼了吧？”寸心浑身不自觉地抖了抖，“二爷怎么会想着将此事一管到底？”
“如若是恶鬼，全村数条性命怎能坐视不理。”杨戬面色不改地牵着她进村，“何况村民们都很热情善良，不该遭此横祸。”
寸心正顾着去扯那古树垂落的枝叶，听罢懒散地哦哦两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借宿了两晚？那位被你救的村民，是男子还是女子啊？”
她夫君就很是无奈地叹口气。“寸心，莫要胡闹。”
他说这话时也不回头，只握了她的手在前爬楼梯。这进村梯道实在狭窄，只容一人过，寸心被他牵着，看夏日烈阳透过树荫照射他的背影，突然就很是幸福地勾起嘴角。
他们沿着古树粗壮树干爬了甚久，好不容易快爬至树腰，眼见着就要进村，杨戬突然停下来，回头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寸心莫名其妙，“怎么了？”
“寸心，施法换身装扮，还有……将你浑身的味道也一并藏一藏。”
“……”
海鲜味有这么奇怪吗！
04.
木林村可真真村如其名，从他们到此地开始，寸心放眼望去便皆是绿色，纯粹的绿铺满眼底，越往上走树荫越茂密，而村民们的屋子便是依着树干延申出的粗壮树枝上盖了厚实木板后建造，每高一层便是一个平台，一个平台有四到五间屋子，这样层层数下来，倒也有二十几间小屋子。杨戬带着她爬啊爬，一路上一些识得的村民们热情与他打着招呼，还不忘盯着他身后的美娇娘仔细打量，寸心被过分热情的人们盯得发毛，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笑着，直到他们来到上方平台的第一间屋子处停下才松了口气。
杨戬轻敲木门，唤道：“祝大哥，祝夫人，是我。”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应门，寸心好奇地探头一望，开门的是个30多岁的男子，和其他村民一样穿着特别的服饰，头戴布制的帽子，腰间挂着银饰。寸心歪头一想，这里的村民真是衣着特别，不仅颜色乱七八糟且似乎都极爱银饰，不同的是男子服饰颜色不如女子桃红柳绿般鲜艳，再有男子无论是何年纪皆不束冠，而是戴着布制绣花纹的帽子，至于女子戴的头饰则是全银，看上去就重，走在路上叮当作响。
她胡思乱想间，正听得男子热情将他们迎进屋，这屋并不大，倒是有两个隔间，寸心进屋就嗅见一股草药味。
她夫君正与男子寒暄着，寸心默默想这人明明算个白净小生，而自己和杨戬也好几百岁的人了，仗着自己外貌年轻冒充凡人叫人家大哥可也实在算得没脸没皮了。
“这位是？”
杨戬回头看到在那里发呆的寸心，轻轻扯过她来介绍，“这是杨戬之妻寸心。”
祝小生欢喜地说道：“可是近日成的亲？一年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寸心愣了愣，笑意僵在了嘴边。
原来他素日出门，如遇见这样与他随意聊天的人，是从不曾提起她的？那是否他遇见过的很多普通人都是不知道他有妻子的？
杨戬却仍是温和笑着，答道：“成亲已有许久，只是先前来去匆忙，兴许是忘了。”
祝小生显然也觉察出不妥，便笑吟吟转过话题道：“内人与小女今日去探亲，明日早晨就会回来，杨兄弟和杨夫人今晚就先在此休息，等明日她们回来再详谈可好？”
夜里他们夫妻睡的还是一年前杨戬借住时的那间房，青竹榻狭小单薄却也凉爽，房内烛光昏暗扑闪，映着寸心皱眉的脸。
明明床小得他们两个只能挤在一起，寸心还是背对着他，使劲把他往床边挤，估计他只要一翻身就能直接摔下去。
杨戬知道她在为先前的事闹脾气，只是当着别人的面未能发作，现下过了时机又不好发作，于是就只能这样生闷气。
他轻挥衣袖，屋内灭了灯，月光便从窗外洒进来，照得寸心薄凉纱裙白得发光。杨戬自身后环住她，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腰际，轻声道：“别多想了，明日还有正事要忙，尽力多睡会儿吧。”
他从来都是这样，遇见什么事又不愿解释，其实现下只要他说一句什么哄哄她，她就好了，可他偏偏就是想不到，也不愿说。
寸心狠狠甩开他的那只手，也不说话，闭了眼睛入睡。
05.
然而夜里她睡得很不好。
这建在树上的木屋什么都好，偏生就是太招蚊虫，现下正是暑季，蚊虫比任何时节都多，寸心只觉得自己脖颈处痛痒难耐，那虫似是铁了心要叮她，却又无奈叮不进去，她迷迷糊糊地挥手去赶却毫无用处，正心烦暴躁时，空中乱挥的手被身后人捉住，杨戬轻轻摇她醒来，唤道：“寸心，醒醒。”
寸心睁开眼睛，月光下他的脸庞被映得俊朗清明，杨戬指着空气中她挥散又聚集的雾气，对她说，“你且起身看看。”
她坐起身，看见围绕他们二人的气团，努力定神一看，这哪里是雾气是蚊虫，分明就是围绕不散的鬼煞之息！
“一年前我来此时，夜间虽也有此阴气飘荡却极难察觉，只是现下快近中元，你又体质极阴，这幽魂许是想从你身上捞些滋补进益。”
好哇，想她正正经经一条水中龙，倒是阴差阳错来到此地，成了这些幽魂野鬼的盘中餐了！寸心心里本就来气，这一下直接火冒三丈，伸手向她夫君胸口狠狠就是一拳，道：“都怪你让我一路隐藏气息隐藏什么海鲜味的，我们龙族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我现在就现了龙身，我倒要看看是哪只富贵鬼敢吸我真龙之息！”
杨戬按住她，无奈道：“你先别生气，其实现下也有好处。它们尚不知你是龙身，只觉你浑身灵气最是滋补，因而纷纷争先恐后地暴露行踪。我方才已经探查到，这气息的来源在这荆楚之南，离此村很近，之前听祝家公子说村民们多往那里开采草药。明日起身后我就去解决此事。”
寸心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此刻总算冷静了些，疑惑问道：“那为什么不今晚我们一起去啊？”
“明日你和我一起见见祝夫人，她浑身阴气，这事肯定与她有关系，我担心会对她或者村中其他人有什么影响。再者我出门时你就留在村中照看，若有什么万一也好护着他们些。”
寸心扑哧一笑：“难为二爷想得如此周全。”
二人沉默片刻，寸心先前没怎么入眠，此时打起哈欠来，杨戬抚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宽慰道：“你睡吧，我替你看着，它们就不敢来了。”
寸心看着她夫君认真专注坐在她身边，半个身子都沐浴在月光下，一头散乱乌丝随意披散在肩头，端的是一派养眼好风景。
然而她最讨厌这月光，也不想要这月光长长久久照着他。
“你也躺下睡吧，看这样子明天还有得忙呢，它们飘它们的，何况它们还叮不到我。”
06.
迷迷糊糊睡去数个时辰，清晨第一缕光照进屋时，杨戬就醒了。寸心仍如以往那般一条腿横他腰间，紧紧拽着他的左手。
屋外已传来些许人声，杨戬将寸心唤醒，两人洗漱穿戴整齐，开了房门便见祝家三口都在厅中等着了。
寸心一眼就看见那牵着女儿的祝夫人。好家伙，可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这祝夫人身上的阴煞之气浓厚得她几乎都要被熏晕过去。她本就是龙族，虽是为阴的女体，但龙自古以来便是辟邪驱阴的种族，现下她虽然有意隐藏气息，但龙族天生的直觉可不会看错。
祝小生与夫人自然是不会察觉她在想什么的，一番介绍后便招待他们用早饭。这村中吃食多是酸类为主，还有包了豆沙的糯米团子等，寸心一口吞下好几个团子，不时瞥见祝家那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儿在餐桌上捧着个碗眼巴巴的望着她。
寸心被望得不自在，便笑道：“小妹妹何故这般望着我？”
她这么一问，自然其他几人都看过来，祝小生轻唤女儿阿朵好好吃饭不得无礼，阿朵却也不臊，只乖巧道：“姐姐真好看，我从没见过姐姐这么好看的人。”
寸心被夸得笑开了花。“你也很好看。”
祝夫人笑道：“这孩子平日里话不多，今日倒是难得看她这么开心。”她顿了顿，语气忽的落寞下去，“也是我平日里身子太差了，连累阿朵每日都得为我采药进补，否则她也该如其他孩子一般，多出去玩耍……”
“别瞎说。”一旁的祝小生捏了捏夫人的手。
寸心心道，你家夫人没瞎说，她这状态其实早就该入土了，现在还活着才是大大的不正常。
“现下有杨兄弟在，一定能让你好起来的。”
这是把全部希望压在二爷身上了啊。寸心歪头去看杨戬的神情，她夫君仍旧面色不改，还很淡然吞下一大口酸菜。
07.
饭后杨戬便直接出门去南边后山，寻的借口是去看看有没有能为祝夫人治病的草药，而祝家夫妻出门上工，寸心和阿朵留在家里。
“寸心姐姐，杨大哥说去南山采药，可是南山的药我都采了个遍，没有能治我母亲的药啊。”
寸心就飘渺尴尬地笑笑，她家二爷采不采药她不知道，从不认什么花花草草她倒是知道的，这么烂的借口确实也只能骗骗他们一家这些单纯过头的人了。
阿朵百无聊赖地编着手中的花环，寸心走近去瞧，花环没瞧清楚，倒是先被小姑娘身上极淡的浊息给吸引了。想来是祝夫人平时与女儿走得过近，现下已近中元，这死气便更显露出来。
寸心闭上眼以灵息感触，不仅是阿朵，整个木林村已被鬼气侵扰，如果此事再不解决，或许今晚这些游魂就能将村中居民的精气神全吸个干净。
希望二爷一切顺利吧。她叹了口气。
“姐姐，姐姐。”
她回神，阿朵手中正编了个五色花环，上面缀着新鲜的绀紫色丁香花。少女将花环捧到她面前，开心道：“这个送给你，花是我清晨去摘的，希望姐姐你喜欢！”
寸心愣了几秒接过来，将花环捧在手中，有些失神。
“我夫君第一次送给我的，也是丁香花。”
她轻轻抚摸丁香娇嫩细小的花瓣，笑意带着留恋与温柔。
“他曾拿着这束花对我许诺，带我朝游沧海暮苍梧。”
“后来我就很喜欢丁香了，如果不是不太会养花，我巴不得满屋子都种上丁香，再用丁香为他织个香囊，让他佩在身上，不过我女红也不太好就是了……”
阿朵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听她说完，笑道：“寸心姐姐，你真喜欢杨大哥。”
是啊，我真喜欢他。
就是他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我。
寸心笑笑，“花环我收下啦，阿朵的手给姐姐握一握好不好？”
阿朵伸出手去，寸心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少女指尖冰凉，碰触到她便惊讶道：“姐姐，你的手真暖。”
当然暖了，因为那是她的真气。龙息渡去凡人的体内，少女以后就可万邪不侵。
杨戬回来之前，她一定要保护好阿朵，还有这个村子。
08.
傍晚时，祝家夫妻已经回家煮饭烧菜，杨戬却还未回来。寸心开门出去一望，这支撑起整个村子的古树上方已围绕了太多游魂，黑沉沉的压抑着天边云霞，村民们肉眼凡胎自然不懂，看见这天上漆黑一片还以为要落雨，纷纷张罗着收衣服进家，在外玩耍的孩童们则被停在树梢或是盘旋上空的黑鸦吓住，跳进母亲的怀里，都关了门不再外出。
她正暗自担心时，杨戬回来了。寸心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愈走愈近，本能便迎上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担心死我了，怎么才回来。”她轻锤他的胸口嗔怪道。杨戬拍拍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恶鬼靠着许多游魂帮衬四处窜逃，我难以直接抓住它。你是龙身，隐藏本体时对它而言最为滋补，寸心你与我同去，或许能引它出来，正面对战。”
寸心点头说好，此时刚好祝夫人开门，望见他们便笑道：“杨夫人先前还担心着，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吃饭吧。”
杨戬拉着寸心不进门，只在门口笑道：“和寸心还有些事要去办，回来再吃。”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望着桌边正在布菜的阿朵，道：“阿朵姑娘，照顾好你娘亲。”说罢就毫不拖泥带水地拉着她直接走，出村后便召来云头向南飞去。
刚下云头，寸心就被南山这浓厚的阴气熏得头晕目眩。杨戬一手持着三尖两刃刀，一手牢牢牵着她，低声说道：“寸心，显些气息出来，但别暴露龙身。”
寸心勉力点头，果不其然鬼魂们闻见她的气息后便黑乎乎地一片压过来，杨戬天眼一闪，瞬时便从里面找出源头，三尖两刃刀准确刺入那幽魂真身，这一刀劈出的气场惊得所有鬼魂与盘旋不走的黑鸦纷纷四散而逃。
杨戬拔出三尖两刃刀，对准源头便要再刺，那幽魂却忽然开了口：“神君可知，你这一刀下去若将我刺得魂飞魄散，村中祝家那女子便会立时死去？”
寸心脑中一轰。
怪不得他走前叮嘱阿朵顾好她娘亲，原来如此。
幽魂瞥见杨戬身旁女子的神情，便冷笑道：“小娘子怕是也悟过来了吧。是我失察，先前只道你是极阴女体，却不想你竟是龙身。”它转头望向不远处，寸心跟着扭头看去，山头那处赫然裂开一条极大缝隙，阴煞鬼魅正是自那里源源不断冒出。
“一年前我撑开这缝隙，方便自己来往村中吸食活人之精气。那女子便是在缝隙初开之时恰好在此处，那日她阳寿已尽，原本该入鬼界，不想被鬼息附身后竟然如活死人一般存活了下来。”
“神君大可以杀了我，我死了，这缝隙便不复存在，游荡的鬼魂们也会回到它们该回的地方，只要你舍得那女子立时暴毙。”
寸心捏紧了手，而杨戬听它说完后，默然片刻，竟也冷笑了出来，语气带着十足的冰冷与不屑：“三界有序，什么身份就该呆在什么地方，今日莫说只有祝家，哪怕是这整个村要为你陪葬，杨戬也在所不惜。”
他话音刚落，手中冷光一闪，顿时南山弥漫的黑煞之气便终于消散开来，寸心抬头一望，山头的星辰明月终于明朗起来，空气清新如初，那条缝隙早就不复存在，一切都仿若未曾发生一般，夏日微风拂过她还别在耳边没来得及取下的丁香花，将花瓣吹得四散纷飞。
“走吧。”杨戬将刀化回折扇，上来牵了她的手。
寸心低低嗯了一声，也不说旁的话，只乖乖被他牵着，上了云头后两人还沉默着，杨戬见她出神许久，终于回头来问，“可是觉得我太无情？”
寸心听见这句话才回过神来，见他神色未改，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但眼底却似乎有些许不安的情绪一闪而过，她便缓缓抱住他，柔声道：“怎么会呢。”
“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
“只是可怜，阿朵她才15岁……”
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叹息。
09.
他们回到村中时，先前萦绕不散的阴气早已消失殆尽，四周静悄悄的，只隐约听见知了叫声，而祝家的大门紧闭，和他们小半个时辰离开前没有任何区别。
杨戬带着寸心轻轻推门进去，便见主人房中，阿朵正跪在她娘亲床边，而祝小生握了妻子的手，爱怜地来回摩挲着。
“夫人，你我夫妻十五年，从未红过脸，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好的家，这样好的女儿。”
“你走好。”
那晚寸心躺在杨戬身边，明明不是凡躯，却在酷暑时节感到一股彻底的寒冷。她钻进杨戬怀里，将一双脚轻轻踩到他的脚背上汲取温暖，而他明明已经熟睡，左手还被她牢牢攥着，右手却无意识地将她环进怀中，下巴埋进她的发顶。
次日便是中元，寸心醒来时杨戬已经不在房内，她洗漱穿戴好，走至门边却听见厅中的谈话声。
“杨兄弟，我其实一年前就略有意识，你或许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身怀绝技……”
“那时我夫人生了病，我们到处找郎中为她医治，喝了那么多药却都不见好，我心里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夜里她睡在我身边，我有时能看见她眼底下浓厚的乌黑，甚至……我时常会感受不到她的心跳……”
“那时我就想，或许我留不住她了。而这个村也是那个时候起，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怪事……驱散不走的乌鸦，坏掉的庄稼，有些老人家都说，咱们村是中邪了……”
“所以杨兄弟，是我该感谢你，让她安息，也让村子能够再度生机勃勃。”
“虽然我与她已经分离，但我会永远将与她共度的时光牢牢记在心里，直到死亡让我们再次相聚。”
寸心没有出声，扶着门框安静听了片刻，直到房外二人不再言谈，她才轻声走出去。
厅中早已无人，只听得主人房中阿朵在整理她娘亲生前留下的东西，一边做着事，一边低声哼唱着她没听过的歌谣。
“悠悠扎，巴布扎，狼来啦，虎来啦，马虎跳墙过来啦。
悠悠扎，巴布扎，小幺妹，快睡吧，娘亲出门采花啦……”
10.
村民们今日出门见日头正好，昨夜盘旋的黑鸦已消失不见，身上自然舒爽了许多，便道今日中元，许是家家户户祖上护佑，该放了荷灯祭酒庆祝。杨戬问她要不要留到天黑与大家一同放了荷灯再走，寸心虽然心下感伤，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便应了下来。
这一等就等到晚上，每户人家都带了祭祀的物品，整整齐齐向古树最高层走。寸心跟在杨戬身后，直到爬上最后一梯才发现，原来最上层是没有房屋的，只有一个极大的平台，一轮明月当空照，清朗月光照得古树每一层年轮都清晰可见。
不过寸心现下倒没什么心思去和月亮斗脾气。木林村的村民们在中央升起一团篝火，纷纷将自家祭祀用品向里面扔去，祈祷先祖能保佑他们又一年平和安康。祭祀结束后，阿朵远远向他们招手，牵了寸心的手走到古树底部的河边，让寸心陪着她放荷灯。
少女捧了写有娘亲名字的荷灯虔诚祈祷，之后将灯轻轻送入水中。寸心蹲在她身边，看她双手合十闭眼默念，十分认真。
“寸心姐姐，你没有要祭拜的家人吗？”
寸心摇摇头，多想告诉她自己的家人都在水中好好活着，只是她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阿朵见她不说话，还是坚持将一盏灯放入她的掌心，说道：“如果姐姐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寄托在灯上，相信天上的神仙会保佑你的。”
你面前的我就是神仙。还有那位杨大哥更是神仙中的神仙。
寸心接过灯，呆呆看着荷花中那燃烧着的烛光，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明亮，摇曳在风中仿佛一吹即逝。
她还有什么愿望呢？
她想起先前祝小生对杨戬说的话来。
“虽然我与她已经分离，但我会永远将与她共度的时光牢牢记在心里，直到死亡让我们再次相聚。”
祝家夫妻的感情真好，令人艳羡。
可她与杨戬的生命如此漫长，一望无际，死亡对他们而言是很飘渺陌生的，那若有一日分离，他们还会不会再有相逢之期？
她感觉自己无法想象出没有杨戬的人生，可是心底最深处却总有一种抓不住驱不散的不安与恐惧，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等她回过神时，那盏荷灯早已被她无意识放入水中，偏生撞上岸边的碎石，任凭水流湍急也卡在原地停滞不前。阿朵哎呀一声，想下水去推灯一程，寸心不在乎地拉了拉她的手，“不妨事，一盏灯而已，我们回大树上喝酒去吧。”
她们再爬上去时，篝火仍然烧得正旺，照得月光黯然失色。寸心坐回杨戬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酒灌下一口，只觉酒味刺鼻难耐，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是村民家自己酿的酱酒，别地没有的。”杨戬看她的模样觉得好笑，便解释道。“明日回家，我带些回去给三妹、哮天犬，还有梅山兄弟他们。”
寸心抱着酒壶嗯嗯两声，靠着他的肩膀，看那漫天火光，还有树丛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杨戬。”
“嗯？”
“你说过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
她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但等待他回答的这须臾，脑海中却刻画出每次他们争吵后他漠然的神情，还有他摔门而出的背影。
“我许过的诺言自然一直都记得。”
他揽她入怀，薄凉的唇印在她发间，语调温柔而爱怜。许是这几日出门在外，他格外关照她，此刻她恍惚觉得他很久都不曾这样温柔细致地对待过她，一时便开心得过了头，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撒娇，将他的一只手捧在自己手心，真心道：“你可不许忘记那些话，也别再觉得孤单，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记得我会一直支持你，我最懂你，我要一直陪着你。”
然后她便整个人软下来，呼吸逐渐平缓绵长。杨戬低头一看，她的脑袋还埋在他怀里，把他的一只手死死拽着，早已沉沉睡去。
成婚这些年她一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睡觉时总喜欢拽着他的一只手。两人不吵架难得温存的时候，她就会霸道地再把一条腿横在他的腰间。
而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是她有多害怕一觉醒来他就不在身边，弃她而去了。
因为她太清楚，那时候的他实在没有那么爱她。
终.
“我支持你，我最懂你，我要一直陪着你。”
龙宫内，那斜倚在海草上的三公主苦笑着，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彼时的话语仍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却实在是过分自作多情了些。那分离的漫长时光里，每当她想起他在华山里对着自己的家人痛心阐述自己有多么孤单，无人理解无人支持，又多么眷恋那道美丽的月光时，她的心口就会痛得无以复加。原来她懂不懂他这件事，连同她这个人，在他心中从来都没有什么要紧。
她躲在水底，固执地将那一千年的时光埋进最深处不再提及，不闻不问不去关心，但那些经历的存在却永远不会抹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都还是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让她想起。
她还记得自己临走前，阿朵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要用丁香花为她编个发髻。她坐在榻上任少女摆弄，而少女则悄声问道：“寸心姐姐，其实你是仙女吧。”
寸心讶异地看着她。
少女明媚的笑颜一如窗外阳光，她说，“姐姐就算不是仙女，也一定是公主吧。对吧对吧？”
寸心失笑，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自手中拿出一枚小小的贝壳放入她的掌心，对她说道：“等你长大了，姐姐带你去看看大海。”
“阿朵，要记得每天都活得开心。”
少女点点头，将最后一朵丁香花插入她的发间。
“那我也希望姐姐你以后开开心心的，要比做仙女，做公主，都开心千倍万倍。”
寸心想着想着，泪便渐渐涌出来。
她派去的人替她看着这祝家一千多年，从那郁郁葱葱的村落到沧海桑田不复存在，记忆中的少女早在她遗忘的角落变成苍老妇人，最后再变为一捧尘土，而她的诺言却始终从未兑现。
正如另一个人信誓旦旦许下誓言，还有那些特意采来放入她掌心的丁香花，或许也一样早就被他抛在脑后，再无兑现的机会了。
她忽然就想起之前在凡间听过的一句诗来。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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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1w字，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东西，但就是脑子里想要描写这么几个细节，拼拼凑凑就出来了一整篇，大家随意看看。
他们的爱情是云与海般动人心弦，至于二爷究竟爱不爱寸心，结合宝前的细节与宝正的月光宣言，我自觉永远说不清楚，不如就让文中的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清楚好了。
但我相信，神生漫长，即使过了千年万年，他们终有一日会重逢的。
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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